第73章 陈浩然反水助苏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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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寒前夜的风,像淬过冰的刀子,刮过这座废弃的钢铁厂。苏明远裹紧了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薄夹克,站在巨大的废弃熔炉阴影里,寒气仿佛能穿透骨髓,钻进他这位异世状元的魂魄深处。他抬头,头顶是纵横交错的铁架和粗大的管道,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几盏惨白的工作灯在风里摇晃,投下幢幢鬼影,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冰冷尘埃。这里,就是往生司藏匿于现代钢铁躯壳下的毒瘤巢穴。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翰林院宣纸的细腻与御书房墨锭的幽香,那是一个早已沉入历史尘埃的世界,而此刻,他正站在另一个时代的阴影里,为故国最后一点微弱的星火而战。
    突然,一声刺耳的铁门被粗暴撞开的巨响撕裂了寂静!生锈的合页发出濒死般的尖叫,回荡在空旷的钢铁森林里,震得人头皮发麻。一个高大、裹挟着室外刺骨寒气的黑影撞了进来,是陈浩然。
    “苏明远!”他吼着,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像困兽发出的最后咆哮。他大步流星地冲过来,沉重的皮靴踏在布满油污和铁屑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他停在苏明远面前几步远,胸膛剧烈起伏,喷出的白气在冷灯下迅速消散。他猛地摊开蒲扇般的大手,掌心赫然托着一件东西。
    那东西在惨白灯光下,流淌着一种沉淀了千年的温润光泽——一枚双龙盘绕的玉佩。龙身虬结,鳞爪飞扬,是庆朝皇族嫡系血脉才能佩戴的信物。苏明远的目光一触到这玉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这玉佩的形制、玉质、那独一无二的蟠螭纹饰……他曾在庆朝太庙的祭典上,亲眼见过佩戴在太子腰间的相似之物!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陈浩然手里?
    陈浩然喘着粗气,眼睛瞪得通红,死死盯着苏明远,也扫过阴影里那些闻声围拢过来的往生司爪牙。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那神情混杂着巨大的愤怒、被欺骗的耻辱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我他妈查了!翻烂了我家那本快散架的破族谱!”他的吼声在空旷的厂房里撞出层层回音,震得铁架嗡嗡作响,“往上倒八辈儿,根儿都在庆朝的土里埋着呢!老子血管里淌的,是庆朝的血!”他猛地扬起手,指向阴影里那些沉默而危险的身影,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可庆朝的荣耀,他妈不是靠杀人放火、刨人祖坟传下来的!不是靠这个!”
    “陈浩然,你疯了?!”阴影里,一个阴冷如毒蛇的声音响起,是往生司的头目之一,赵七。他缓缓步出,眼神像淬了冰的针。
    “疯?老子清醒得很!”陈浩然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赵七脚前的水泥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信封口撕裂,露出里面盖着猩红印章的密信一角。“看看你们开的好价钱!‘事成之后,封尔为清河郡王’?放你娘的狗臭屁!”
    清河郡王?苏明远心头剧震。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尘封的记忆。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步上前,弯腰捡起了那枚被陈浩然展示的双龙玉佩。触手温润,带着陈浩然掌心的汗和体温。他迅速翻转玉佩,指尖精准地摩挲过玉佩边缘一处极细微的、非皇族近侍绝难知晓的独特磨痕印记,又仔细辨认着那蟠螭龙睛深处几乎微不可察的雕工特征——这是宫廷御用玉匠顾三绝的独门标记!千真万确,与他在现代考古发掘出的庆朝末代亲王陪葬玉佩信物,如出一辙!
    “他们骗了你,陈浩然。”苏明远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冷硬的地面上。他举起玉佩,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昏暗的光线,直刺陈浩然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庆朝祖制,郡王之封,岂同儿戏?需入太学,通《周礼》三年,经三公九卿共议,天子朱批亲准!你……”苏明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你连《弟子规》都未必能背全,他们凭什么封你为王?拿什么堵天下悠悠众口?这不过是张空头支票,用完即弃的饵!”
    陈浩然脸上的愤怒和激动瞬间凝固了,像是被苏明远这盆冰冷刺骨的事实兜头浇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最终却只是猛地抬起粗糙的大手,用力地、近乎窘迫地狠狠挠了挠自己钢针般的短发。那动作笨拙得像个被先生戳穿了谎话的顽童,与他刚才破门而入的悍勇形成了可笑又心酸的对比。
    “背…背个屁!”他嗓门依然很大,却泄了底气,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强撑着瞪向赵七那边,梗着脖子,“老子…老子就知道这帮龟孙子没憋好屁!所以……”他脸上猛地闪过一丝狠厉和得意混杂的亮光,那是一种豁出一切后找到报复路径的快意,“老子留了一手!他们的火药方子,嘿,老子早他妈摸得门儿清,还顺手给它加了点料!按那本…那本啥书来着……”他皱着眉头,努力回忆。
    “《天工开物》?”苏明远下意识地接口,心头涌起荒诞的预感。这本书,他在翰林院浩如烟海的藏书中见过摹本,是前朝集大成的工艺奇书。
    “对!就那本老古董!”陈浩然一拍大腿,眼中凶光毕露,猛地抬手指向厂房深处一个最阴暗、堆满废弃零件的角落,“老子按那上头写的,把方子改巴改巴,全塞进那几个罐子里了!现在,警察估计已经把这破厂子围得跟铁桶似的!就等老子给他们发信号,给这帮挖坟掘墓的畜生,来场‘天降正义’!”
    他话音未落,像是为了给他的宣言做最有力的注脚,一阵隐隐约约、却又无比清晰、穿透了厚重钢铁厂房的呜鸣声,由远及近,刺破了死寂的寒夜!
    呜——呜——呜——
    警笛声!尖锐、连绵、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法威严,如同无形的潮水,正从四面八方向这座废弃的钢铁堡垒汹涌围拢!声音在空旷的厂房内部、在冰冷的金属管道之间疯狂碰撞、叠加、回响,汇成一张无形而巨大的天罗地网。阴影里那些往生司的人影顿时一阵骚动,像被投入滚水的蚁群,不安的低声咒骂和金属器械碰撞的叮当声骤然响起。
    “陈浩然!你这个叛徒!给我抓住他!”赵七的咆哮扭曲变形,充满了气急败坏的惊怒。他猛地一挥手,几个黑影如同被惊动的毒蛇,迅猛地从不同方向朝陈浩然扑来!
    “叛你祖宗!”陈浩然非但不退,反而狞笑一声,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朝着那个堆满杂物的黑暗角落猛冲过去。他庞大的身躯撞开一个挡路的废弃铁架,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啦巨响。只见他冲到角落,一把扯开盖在上面的脏污帆布,露出下面几个其貌不扬、沾满油污的金属罐子,罐体上潦草地写着“工业润滑剂”。他抄起其中一个,罐体沉重,他手臂肌肉虬结贲起,显示出里面装填物的非同寻常。
    “尝尝老子的‘古法新酿’!”陈浩然大吼着,双手紧握住罐体下方一个粗糙焊接上去的、类似喷枪手柄的黄铜装置,那装置连着罐顶一个明显改装过的、口径粗大的喷嘴。他猛地将喷嘴对准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往生司打手,手指狠狠扣下扳机!
    嗤——!!!
    一股浓烈刺鼻、带着硫磺硝石特有辛辣气息的灰白色浓雾,如同一条狂暴的巨蟒,从粗大的喷嘴中咆哮喷出!这雾气极其古怪,喷出瞬间遇冷空气,竟发出轻微的“噼啪”爆鸣,仿佛无数微小的火星在其中炸裂!浓雾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人完全吞没。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这是什么鬼东西?!”
    惨叫声和剧烈的呛咳声立刻响起。那两人如同被滚油泼面,双手死死捂住眼睛和口鼻,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扭曲。那灰白的雾气并未立刻散去,反而带着强烈的刺激性气味弥漫开来,让稍远处冲过来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掩住口鼻,动作一滞。
    苏明远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看着那粗陋罐体喷出的、带着古老硝烟气息的“灭火”浓雾,看着陈浩然那粗犷脸上混杂着凶狠与得意的表情,一种强烈到极点的荒谬感冲击着他。他这位前朝状元,通读圣贤经义,熟稔礼乐典章,此刻却亲眼目睹一个连《弟子规》都背不全的粗豪汉子,用一本前朝的工艺奇书《天工开物》里记载的古老火药配方,在千百年后的寒夜里,捣鼓出一种能喷射刺激性烟雾的“武器”,用来对抗一群同样觊觎着前朝遗产的盗墓狂徒!
    这画面太过离奇,太过跳跃,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黑色幽默。苏明远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几乎要失笑出声。然而,这笑意还未成形,便被心头涌起的巨大复杂洪流瞬间冲垮。
    那浓雾中弥漫的硝石与硫磺混合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悉!这气味,曾弥漫在神机营新制火铳试射的校场上,曾飘荡在工部匠作坊日夜赶制火器的工棚里,那是属于庆朝军工最前沿的气息,是苏明远作为工部观政进士时,曾无数次嗅到并为之振奋的、属于“格物致用”的强国气息!它承载着庆朝试图以“格物”追赶甚至超越北方铁骑的沉重希冀。如今,这气息跨越了生死轮回、跨越了时空长河,竟以如此一种荒诞不经、甚至有些滑稽的方式,在陈浩然这个粗鄙汉子手中重现!
    它不再是开疆拓土的利器,不再是保家卫国的屏障,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刺破阴谋、守护旧朝遗脉的一柄……喷着浓烟的古怪钥匙?这传承,何其曲折!何其吊诡!它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跌跌撞撞,误入歧途,沾染了尘埃,甚至被涂抹上滑稽的色彩,可最终……苏明远的目光穿透那呛人的烟雾,落在陈浩然那双虽然粗糙却此刻燃烧着纯粹义愤的眼眸里,落在他手中紧握的、那枚曾象征无上尊荣如今却蒙尘的双龙玉佩上……它似乎终究还是循着血脉深处那一点未曾完全熄灭的火种,以一种无人能预料的方式,蹒跚地、执着地,朝着守护的方向,奔了回来。
    这难道就是文化血脉那顽强的本能?纵使蒙尘千年,纵使被曲解、被滥用,那骨子里的精魂,是否总能在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以最意想不到的姿态回归本源?苏明远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冰冷的玉佩棱角硌着他的手。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痛楚,却又带着一种穿透时空、令人灵魂震颤的暖流。
    “拦住他!毁了那些罐子!”赵七的尖叫因极度恐慌而变调,刺耳地穿透烟雾和警笛的呜咽。更多的黑影不顾那弥漫的刺激性烟雾,悍不畏死地扑向陈浩然和他守护的角落。他们手中的钢管和砍刀在惨白的灯光下划出冰冷的弧线。
    “来啊!狗崽子们!”陈浩然像一尊门神,死死挡在几个罐子前,手中的“古法灭火器”再次喷出愤怒的灰白烟龙,逼退近前的敌人。他后背已挨了一下闷棍,身形一个踉跄,却硬是咬着牙没退半步,嘴里兀自骂骂咧咧,全是市井最粗鄙却最解恨的脏话。
    苏明远眼中寒光一闪。状元郎的斯文在这一刻被逼到了角落,沉淀在骨血里的,是庆朝武勋世家代代相传的刚烈!他猛地侧身,避开斜刺里劈来的一把砍刀,刀锋带起的冷风刮得他脸颊生疼。他动作迅捷如电,脚尖精准地勾起地上一根锈迹斑斑、半米长的废弃撬棍。入手沉重冰凉,带着铁腥味。
    “浩然兄,俯身!”苏明远清喝一声,声音在混乱中异常清晰。陈浩然闻声,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一矮他那高大的身躯。
    呼——!
    苏明远手中的撬棍带着全身的力量和前世习练的枪法轨迹,化作一道呜咽的乌光,贴着陈浩然的头皮横扫而过!这一棍,没有花哨,凝聚着苏明远前世今生所有的憋屈、愤怒与守护的决心!
    砰!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和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同时响起!一个正举刀欲砍陈浩然后颈的往生司打手,被这雷霆万钧的一棍狠狠砸在肋下,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横飞出去,撞在旁边的铁架上,软软瘫倒,再无声息。
    “好棍!”陈浩然趁机直起身,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沫(不知是他的还是敌人的),看着苏明远那突然爆发的狠厉,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白牙,在这血腥混乱中竟显得有几分豪迈,“状元郎,够劲儿!”
    “守住罐子!警察马上就到!”苏明远紧握撬棍,手背青筋暴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因他这一棍之威而暂时被震慑住的敌人。他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工部督造火器、面对贪墨官吏不卑不亢的时刻。撬棍冰冷的触感源源不断传来,这现代工业的粗糙造物,此刻却成了他扞卫心中那份古老道义与血脉传承的武器。
    赵七眼见手下被震慑,陈浩然死守“火药罐”,苏明远又突然爆发出意料之外的战力,而厂房外那催命符般的警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已近在咫尺!他眼中闪过彻底的疯狂和绝望。
    “都给我上!抢不到罐子,就一起死!”赵七嘶吼着,从怀里猛地掏出一个黑色的、巴掌大的遥控装置,拇指死死按在中央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上!他脸上是歇斯底里的狞笑,“这厂子底下,老子早就埋够了东西!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空气瞬间凝固!
    陈浩然的狂吼,苏明远紧握撬棍的指节爆响,以及那些扑上来的往生司打手们脸上同时浮现的惊骇欲绝,全部定格!赵七手指下那个猩红的按钮,如同地狱的入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的瞬间——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并非来自赵七手中的遥控器,而是来自他们头顶!厂房那扇巨大、锈蚀、布满灰尘的天窗,在无数道刺目强光的聚焦下,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轰然炸开!厚重的钢化玻璃和扭曲的金属框架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崩碎、四溅!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瞬间倒灌而入!
    无数道雪亮到极致的光柱,如同审判之矛,精准无比地撕裂了厂房内昏暗的混沌,将下方每一个惊惶的面孔、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光柱之中,密集如雨的黑色身影沿着垂下的速降索,如同神兵天降般迅猛地滑降而下!
    “警察!全部不许动!放下武器!”
    “赵七!放下引爆器!否则当场击毙!”
    威严的、通过扩音器放大的怒吼声,如同雷霆炸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和警笛的呜咽,在空旷的厂房里反复激荡!那声音带着法律的冰冷与钢铁的意志,宣告着这场闹剧的终结。
    赵七那疯狂按着按钮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他脸上的狞笑如同劣质的石膏面具,在强光的照射下寸寸碎裂,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被炸开的巨大天窗缺口,看着风雪中那些矫健降落的身影,看着无数黑洞洞的枪口从各个方向精准地指向他身体的每一个要害。那猩红的按钮,距离他的指尖不过毫厘,此刻却像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啪嗒。
    那黑色的遥控装置,从他僵直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发出微不足道的一声轻响。这声响,却像抽走了他全身的骨头,他整个人晃了晃,像一滩烂泥般萎顿下去,被两名如狼似虎扑上来的特警死死按在地上,冰冷的钢制手铐锁住了他的手腕。
    战斗在电光石火间结束。负隅顽抗者被迅速制服,其余人在强光和枪口的威慑下,纷纷丢下武器,面如土色地抱头蹲下。厂房里只剩下特警们短促有力的命令声、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角落里那些被陈浩然的“古法浓烟”呛得还在剧烈咳嗽的声音。
    陈浩然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大团白雾。他紧绷如岩石的肌肉终于松懈下来,后背挨棍子的地方传来迟来的剧痛,让他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他随手将那沉重的、还在微微散发着硝烟余味的改装罐子丢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他抹了把额头上混合着血、汗和灰尘的污迹,咧开嘴,看向苏明远,笑容疲惫却畅快无比:“嘿,状元公,咋样?我这招‘请君入瓮’,外加‘天降神兵’,整得还不赖吧?”
    苏明远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手中那根沾了敌人血迹的冰冷撬棍放在脚边。然后,他摊开了自己的左手。那枚温润的双龙玉佩,一直被他死死地攥在手心,此刻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玉佩的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因过度用力而留下的深深印痕。
    厂房顶部的破洞灌入的寒风卷着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有几片顽皮地落在玉佩光滑的表面上,瞬间化作微小的水珠,浸润着古老的玉质,仿佛故国迟来的、冰冷的泪滴。
    他伸出右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颤,轻轻拂过玉佩上那两条盘绕虬结的龙身。指尖下的玉质,冰凉,却奇异地在接触的瞬间,仿佛有一股沉睡千年的暖流,透过冰冷的玉璧,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指尖,沿着手臂的脉络,逆流而上,直抵心口最深处。
    那里,是状元及第时簪花游街的喧天锣鼓,是琼林宴上御酒的醇香,是工部作坊里日夜不息的炉火轰鸣与匠人们汗水滴落在滚烫模具上的“滋啦”声,是城破那日冲天烈焰映红天际的绝望……无数属于庆朝的、早已被时光冲刷得模糊的碎片,此刻竟因为这枚玉佩的触碰,因为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石硫磺气息,因为眼前陈浩然那张粗豪却写满赤诚的脸,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滚烫!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嘈杂的现场,越过正被押走的赵七那死灰般的脸,最终落定在陈浩然身旁那几个歪倒的、其貌不扬的金属罐子上。罐体油污斑驳,那粗大的改装喷嘴还歪斜地对着地面,残余的灰白色烟雾正丝丝缕缕地从中逸散出来,带着古老火药特有的辛辣味道,与厂房顶部落下的冰冷清新雪花奇异交织。陈浩然那咋咋呼呼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按那本啥书来着……《天工开物》!”
    一股汹涌的、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苏明远的眼眶,视线瞬间变得模糊。他紧紧攥住了掌心的玉佩,那坚硬的棱角硌得生疼,却带来一种近乎痛楚的踏实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硝烟和尘埃涌入肺腑。
    “何止是不赖,浩然兄……”苏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看向陈浩然,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撼,有后怕,有荒诞,更有一种穿透时光尘埃的了悟与激赏,“你这条弯路……走得惊心动魄,却也走得……石破天惊!”
    寒夜的风雪从未停歇,在破开的屋顶缺口处呼啸盘旋。然而,在这片刚刚经历阴谋与搏杀的钢铁废墟之上,在那呛人的、源自古老《天工开物》的硝烟余味之中,苏明远却仿佛嗅到了某种深埋于冻土之下、正挣扎着破土而出的……新生的气息。这气息微弱却坚韧,如同掌心玉佩在雪夜中透出的那一点温润,固执地对抗着整个世界的严寒。
    文明的星火,纵使跌落泥沼,纵使被扭曲成滑稽的形状,那骨子里的光,终会以它自己的方式,倔强地,刺破这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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